曾經有人這樣問我,跌得多深才不會再痛?但是,對於一個因為極度悲觀而過度樂觀的人而言,我常想的是,要爬得多高,才不用再恐懼?
也許是環境使然,當在身邊的人,都像頑皮故事集裡面的人物享受著簡單的快樂,單純的幸福的時候,我們家的小孩,卻是從很小,就開始天天帶著憂慮入眠。所以,帶著大人的眼睛,即使是穿著小學的制服,連導師都說這叫「早熟」。早熟的另一個意涵就是,很早就放棄可以不成熟的權利,也很早,就以為自己和任何人生的苦味都混得很熟。也是照樣跟著人家玩跳格子,也是照樣跟著人家玩捉迷藏,也是照樣跟著人家玩溜滑梯,但是,卻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兒童遊樂場和遊戲,找到自己的童年。「你怎麼講話,都像個老頭似的?」這常常是我國小、國中、高中時代的朋友看著我,一臉天真的問我。
我也很羨慕這樣的天真,我也希望可以這樣望著別人的老成,疑惑不解。但是,已經習慣築一道高牆,圍起自己的地域,牽起一條封鎖線,害怕開心之後的挫折會更加難以忍受,恐懼快樂之後的難過會更加難過,所以,總是小心翼翼的調整自己生活中快樂的幅度和憂慮的比例。不准自己太開心,也不讓自己太難過。那時候真的以為,堅強就是擁有無所畏懼的力量。
一直覺得走進棒球場,是從很遠很遠的遠方,把童真一步一步的拼湊回來,把很高很高的高牆,一塊一塊的,親手卸下的過程。因為遇到了棒球,先是學會了純度百分百的開心,然後體驗了沒有雜質的失落,緊接著體會了高濃度的傻氣,最後是學到了,誠實是面對自己最好的對策。自在的歡心鼓舞,自在的傷心失落,自在的執著,也自在的放下。和這群牛兵牛將,經歷了被恨之入骨的黃杉軍灑彩帶的不甘,走過了無數場不管差距多大的比數還是被逆轉的苦楚,也嚐到了總冠軍到手,彷彿世界會在明天就會開始變好的狂喜。跟著這群牛員走得越久,越是慢慢的接近自己防衛的核心,也越是看見自己緊緊鎖在那個遙遠的城堡裡,最害怕面對的自我,然後發現,真的很痛,真的很苦,真的會害怕,但是,也真的沒有那麼可怕。
「你怎麼每次談到棒球,都像個小孩子似的?」我的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現在常常會這樣看著我,還是一樣一臉天真的問我。
也是第一次體會,擁有一份別人疑惑不解的天真,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總算,那個自以為已經長大的老頭,從離城堡很遠很遠的球場,慢慢的回頭找,找到了鑰匙,開了門,看見了一個抿著嘴,一臉彆扭的小孩,給他一個擁抱,用微笑和他和解。
即使現在還是有小老頭的後遺症,每次只要這群狂牛開始往前衝,當所有的人都簇擁著他們,給他們拍拍手,給他們鼓鼓掌,我就會突然脫隊,想慢慢的走在後頭,開始擔心明天不會這麼美好。喜歡贏球,但是,還是改不掉在連勝的喜悅之中,取開距離,站得遠遠的,帶點恐懼的習慣,不想讓勝利豢養自己所有看球的樂趣,也不想讓連勝的句點擠壓出世界末日的失落。
但是,要振臂高呼,就不怕要擦掉眼淚,敢用力吶喊,就敢面對失望。
喜歡阿福即使前一天狀況不好滿壘大放送,送走了自己的13勝,今天卻還是可以給在場上奮戰的隊友一個開心的微笑;喜歡阿甘即使已經好久沒有上場,今天那個酷酷的樣子還是讓我們覺得很熟悉;喜歡阿讓即使受傷缺席好幾個月,今天的每一個美技和每一個小小的出槌和隊友相視而笑的模樣;喜歡紅猴即使無法上場,今天還是可以和隊友繼續在休息室搞笑還偷偷的學阿讓傳球的耍帥姿勢;喜歡東哥即使是8月份的打擊MVP,今天被三振還是繼續給主審「青」下去的狠勁;喜歡泰山即使是雙「王」在身,今天擊出安打站上壘包臉上還是掛著深深的酒窩低調的開心;喜歡勇志即使阿福都說要放棄完投就為了要給他機會上來搶救援點,今天球隊原本有機會上來好好拚一下的他,還是可以攤在椅子上偷偷打哈欠的怡然自得。還有很多即使我今天還沒喜歡上,也會努力試著多去關照的竹野內彬、盧銘銓、陳揚凱—他們都一個個試著從自己遙遠的城堡,想要用努力,慢慢的走回這個棒球場。
即使是千里之外,只要我們都還是我們,不管去到了哪裡,走到了什麼地方,就一定還是有力氣找到另外一把鑰匙,來開另外一扇門。
- Sep 03 Sun 2006 01:55
《千里之外》200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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